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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中华读书报20220216导读:老子的酒
  • 我从小就看着父亲喝酒,他的眼神比酒还辣。


      父亲的叫声远远地都闻到酒气,令人不寒而栗。他喝的酒叫“粮食白”——“任教气得哭,不喝粮食白”,而“粮食白”对他的日子来说已经不错了。母亲把鸡蛋聚到三五斤的时候卖掉的钱给父亲“打酒”。父亲经常酒后打骂母亲,但她仍然认为男人喝酒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


      其时我不知道酒有什么好——他没菜的时候也要喝,一把花生,一段甘蔗,一条萝卜干,若有一只咸鸭蛋就能喝几顿,甚至说“老子拿根洋钉蘸酱油酒也可以喝半斤”。父亲说自己小的时候,他的外公用筷子蘸酒塞在他嘴里,他都没有皱过眉头。他可没有对我这般“慈爱”。我没动过他的酒,想过但始终不敢。


      我十六岁离开那个家徒四壁但不缺酒味的地方。他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拍着桌子说:“你给老子好好念书,老子拆屋卖瓦也供你上学!”这并不是糊涂的狂言,对于我上学他是十分支持的,也为此喝过许多酒。早在村小的时候,放学后他去找我的老师喝酒——这些老师都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“半个泥腿子”。他央求着让我和先生们一个桌上吃饭。他以为我这样可以多学一点,他也想日后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先生。他酒喝多了骑车回来掉进冰冷的河里,像他养的鸭子失魂落魄地扑腾上来,瑟瑟发抖地不知道究竟对谁说:“老子就好这口酒。”


    中华读书报20220216导读:老子的酒


      我离家求学后偶然回家也只是因为囊中羞涩。他总是愁容满面地端起酒碗,仿佛那杯子里有万能的办法。我非常想尝一口这种浓烈的液体,看它如何能解决一个男人的万般无奈。但我不敢要钱又喝他的酒,他抓着酒碗说:“你是儿老子!”儿老子就是把儿子当老子,这是辛酸的无奈之语。


      老子会喝酒,儿老子不喝酒,我当然是不甘心的。


      但喝酒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的事情,不似烟云顷刻消散而去。它是要留在心胸里的,就像是悲伤、愤怒或者自卑。复读插班的王同学在镇上租了个房子,邀我同住并教他英语。他教我喝酒——卤菜店买一角鹅子,一瓶“稻花香”。第一次喝了半斤没有醉,我对自己的酒量就有了数。


      二十岁又去盐城读书,离父母就更远,喝酒便更自由起来。但我仍不喝父亲的酒,也不和他喝酒。估计父亲也看不上我喝酒的样子。他对自己的酒事非常得意,有一次竟然这样说:“我这辈子喝的酒可以动船装了,死也可以闭眼睛了。”他大口地喝酒,母亲说这是“灌鼓”。这个词生动,似能听到他喉咙里的声音。那时候的男人们都肯喝,喝醉了就倒在门口的草堆边呼呼大睡。他们用大碗喝酒的样子,像极了传说里武林中的汉子。酒进了男人的肚子,能让他们暂时忘了世界,又似乎把心里的不快都勾引出来,这被称作“倒短”。年节的时候办酒,孩子们吃着吃着就散了,留着男人们斗酒拼饭,最后都是吵得不欢而散。


      我喝酒样子随父亲,喜欢大口噇。日后读《水浒传》中晁盖骂一大汉:“畜生! 你都不径来见我,且在路上贪噇这口黄汤!”《红楼梦》中又有贾母骂道:“下流东西,灌了黄汤,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,倒打起老婆来!”可见灌酒虽然不雅但自古以来已是常态,酒后打人甚至打老婆虽然不对,但也是常有的事情。


      我在大学里和先生们喝,盐城那地的人酒风也彪悍,他们也豪爽地说“噇酒”“兜酒”。院报的周维功先生好饮,闲来师娘常包了饺子把我们叫去打牙祭。我逞能与他拼酒,只见他笑着与我大口喝下,那种风采令人艳羡。一次中午喝多了在草坪上睡去,醒来满世界都是酒意,像一颗蘑菇快活地在草丛上立着。


    中华读书报20220216导读:老子的酒


      我成家之后,父亲常在周末来城里看我们。进门听说我前一日喝多了,喃喃自语道:“还说我常喝多了,自己也不曾有数,老子的酒量比你有数多了。”他年龄大了酒量小了,但仍喜欢大口喝。我每每和他通话,各自笃定有一句:“少喝点酒!”而我们依旧各自喝,未曾有过改变。


      汪曾祺先生讲他的老师闻一多赞赏“痛饮酒,熟读离骚,便可称名士”的饮酒观,但据说汪先生自己好酒但不常豪饮,半斤酱香便乃酩酊。愿意喝点酒的人,酒后身心放松,多不隐藏言语心思,甚至常吐心中块垒,愚以为心性都不会是太坏的。汪先生不大口狂啖,是小口的“呡”,但他老人家士绅风范学不来的。他的乡人如我等还是乐于端杯“啯”,几杯下肚快活起来,也曾对自己的女儿说:“老子就好这口酒。”养种像种—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周荣池 主持:丁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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